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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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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軍但有所求,無有不應,如此,還請大將軍回頭是岸,盡早隨下官回去吧。”

“但有所求,無有不應?”秦玄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。

朱啟聽得言語有轉機,大喜道:“確實如此。”

“好!”秦玄策霍然起身,目光如寒芒,一字一頓地道,“我要李敬安項上人頭,可予我否?”

李敬安者,建陽帝名諱也。

朱啟“噔噔噔”倒退三步,瞠目結舌:“大將軍何出此妄佞之言,實屬荒唐!”

秦玄策嗤笑了一聲,眉目間倨傲之色昭然:“李敬安既吝嗇不肯予,屆時,我自取便是。”

言罷,不再多說,令左右將朱啟請了出去。

朱啟走後,秦玄策去找了阿檀。

那時候,差不多晌午了,念念被外祖父抱走玩耍了,外祖父好久沒見念念了,疼愛得不行,這幾天走哪都頂著她。

阿檀在小廚房裏給秦玄策熬湯,農家買來的小母雞,洗凈剖開,塞入老山參和桂圓、茯苓等物,用小火慢慢地燉著,“咕嚕咕嚕”地冒著小泡泡,她蹲在那裏,親自看著火候,竈臺上的火光映著她的臉,紅艷艷的,仿佛胭脂流霞。

秦玄策過來一把將她拉了起來:“這種粗活,哪些需要勞動傅娘子,往後你要煮什麽,只管叫秦二過來幹活。”

阿檀看了他一眼,眼波流轉,點頭道:“秦二如今有傷在身,先叫他將養些日子,待大好了,再支使他也不遲。”

秦玄策笑了起來,不管那一鍋雞湯,把阿檀拉了出去:“你來,我有事要和你說。”

出去後,秦玄策找了一匹大馬,帶著阿檀騎了上去,驅馬登上了北仲山。

秦玄策那匹嘲風,那天晚上中了數箭,傷了筋骨,以後再也不能追隨秦玄策征伐疆場了,只能回去養老了,好在軍中良駿頗多,不多時,屬下就為大將軍又找了一匹大宛天馬,名為“重明”,依著秦玄策的口味,依舊是通身漆黑,沒一絲雜毛,比嘲風更年輕,看過去有踏雲乘風之力。

重明果然神駿,從崎嶇的山路上奔馳而過,如履平地一般,很快就到了山頂之上,立在一處高崖之上。

“阿檀,你看。”秦尋常舉起手來,指向前方。

“什麽呢?”阿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。

山峰高聳,坐擁平野,舉目南眺,天高雲闊,長風萬裏,關中平原盡收眼底,桑田農舍,村鎮陌道,盡皆淡成了畫卷的底色,或淺或濃,只不過造物在山川中隨意抹下的一筆,值不得多看一眼,唯有涇水東流,奔騰不息,亙古如是。

天地之浩瀚,斯人渺渺也。

而秦玄策指的方向,是長安,遙遠的,幾乎淡成一抹煙色的長安,無論多麽壯麗的、宏偉的、滄桑的城池,這般望過去,也不過是水墨勾勒出的寥寥幾筆,呈於腳下。

“那是京都長安,阿檀,我要把它送給你,讓你做它的女主人。”秦玄策這麽說著,好像不過說送她一枝花、一顆珍珠,那樣隨性,有點漫不經心的意味。

阿檀大驚,回過頭來,不安地望著他:“這種事情,怎麽能胡說呢?你又要惹什麽事端?”

“阿檀,你說,我自己做皇帝,如何?”秦玄策微微地仰起了臉,赤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,英俊而威嚴,他似乎微微地帶著笑,慢慢地道,“我當日曾對蕭太後有諾,若有驅使,當效全力,她既然要我殺了魏王,我自然不能失信於她,是不是?”

阿檀趕緊搖頭:“不要、不要,怎麽能因為一句戲言而生出弒君之心呢,這聽過去就十分可怕,你千萬不要有那樣的念頭,我在佛前所求的,就是你們一生平安無虞,僅此而已,你千萬不要去冒那樣的風險。”

秦玄策卻道:“君子一諾千金,怎可說是戲言呢。”他用下巴在阿檀的頭頂蹭了兩下,突然又笑了起來。

“你父親說了,他與杜家有深仇,斷斷見不得杜家的血脈登上皇位,也見不得杜家的人飛黃騰達,安享富貴,當日就因有杜太尉和杜貴妃為杜衡撐腰,才致使你母親含恨而去,若我能將此二人人頭取下,祭奠你母親在天之靈,他老人家就不再反對我娶你為妻,喏,這麽大一個誘惑擺在那裏,你說我能不心動嗎?”

阿檀氣得臉都紅了,結結巴巴地怒道:“你們兩個,又背著我,偷偷摸摸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,每次都這樣,我要生氣了、生氣了!”

“別生氣。”秦玄策又低下頭來,好聲好氣地哄她:“喏,你看,長安城多漂亮,送給你多好,有什麽好氣的,我給你送珠玉你也不高興、給你放煙火你也不高興,那大約只有這種大的禮物,才能叫你滿意,對不對?”

“不對、不對。”阿檀瘋狂搖頭,“你前幾天剛剛答應過我的,以後小心謹慎的,再也不去行那風險之事,你這個男人,怎麽說話就不作數?”

秦玄策突然捏住她的下頜,俯身過來,堵住了她的話。

仿佛隔了很久、很久,又仿佛就在昨日,熱烈的、狂亂的,他吻她。

秋天的味道,濕漉漉的,帶著松香氣息,在烈日下焚燒,辛辣而濃郁,嘴唇和舌頭都刺到了,仿佛無法呼吸,沈溺下去,快要溺死。

他太過急躁了,甚至是粗野的,像是在咬她,想要把她吞下去,吃掉。阿檀被他堵得喘不過氣來,她從鼻子裏發出一點點“嚶嚀”的聲響,胡亂抓撓著,不知道撓到了什麽地方,他悶哼了一聲,咬得更狠了。

風輕輕地拂過去,草木簌簌有聲,那匹大黑馬在那裏站得實在太久了,它是個年輕而急躁的家夥,有些不耐煩,噴了噴響鼻,還刨了兩下蹄子。

秦玄策依依不舍地放開了阿檀。

她癱倒在他的臂彎裏,嘴唇潮濕而紅潤,好似含淚欲泣、似嗔非嗔,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,眼眸迷離,似江南四月的杏花煙雨,春色嫵媚,於無聲處誘人。

秦玄策滿意地把阿檀摟在胸口,低聲道:“其實,我原來就一直在想,我的阿檀那麽好,原先那些人憑什麽輕慢你、欺辱你呢,那是他們的罪過,我不能容忍這種謬誤,我要叫他們跪倒在你的腳下,向你叩拜,乞求你的寬恕。”

他再次舉起手,筆直地指向前方,他的聲音堅定而溫柔:“阿檀,你應是這世間最高貴的女子,值得萬眾為你折腰,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,你看,那是長安,我要叫它為你臣服。”

長風萬裏,來去自如,鷹隼從雲端掠過,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。

這註定是個多事之秋。

是年十月,驃騎大將軍秦玄策持先帝遺旨,上曰“魏王當誅”,直指建陽帝弒父弒兄、謀權篡位、實乃竊國之賊,當遵先帝命,號天下共伐之。

建陽帝極力辯白,於金鑾殿上對眾臣曰:“先太子不幸早逝,朕殊為心疼,恨不得以身代之,後得先帝托付,傳承以大統,此乃授命於天,豈容那亂臣賊子構陷,夫秦玄策者,食君之祿,卻不行忠君之事,罔顧先帝遺命,私用國器,舉兵謀逆,實不忠不義、不臣不順之徒,其心當誅,待朕拿下此獠,當處車裂之刑,以儆效尤!”

雙方各執一詞,孰是孰非,無從分辯,朝野上下,有人尊奉天子之命,亦有人懾於大將軍之威,相持不下。涼州、安西、安北及隴西諸府皆為大將軍及武安侯舊部,舉兵遙相呼應,是時,天下紛爭,戰亂陡生。

建陽帝命杜太尉討伐秦玄策,兩軍戰於長安之野。

是戰,旌旗蔽日,鐵騎紛沓,黃沙亂卷,赤血濺上長安城墻。

杜太尉已年邁,麾下縱有良將,又豈是大將軍之敵,交戰數日,折戟而歸,閉守城門,堅不出。

大將軍為長安黎庶計,亦不攻城,重兵圍困而已。

楚州、河東、淮南等地勤王之師亦有來援,然,玄甲軍鐵血悍騎,氣吞萬裏如虎,又豈能輕易撼動,這些忠君之士只能落得鎩羽而歸,徒呼負負而已。

至次年春,左武衛與監門衛兩位大將軍率麾下兵馬倒戈,趁夜打開北城門,迎入大將軍,待建陽帝察覺時,玄甲軍已至宮門外。

帝大慟,拔劍而起,率宮中禁衛與玄甲軍死戰,力不能敵,死於亂軍中,身首兩處。

杜太尉欲率部脫逃,至城門外被武安侯追上,一箭穿心而過,其部屬無心抵擋,頓做鳥獸散。

眼見昨日烈火烹油,轉眼煙消雲散。

至天明上朝時,一切已塵埃落定,眾臣相顧駭然,卻無話可說。

建陽帝與杜太尉皆已伏誅,杜貴妃者,後為杜太後,聞得建陽帝死訊,已在宮中投繯,雲都公主廢為庶人,連同杜氏上下八十餘口,姑且饒其性命,流放嶺南,萬世不得歸。

待紛亂平息後,大將軍仍尊奉先高宣帝為主,與眾臣商定,立先帝幼子魯王為天子,是為元平帝。

元平帝年方十四歲,其母為舊宮人,不得帝寵,生性孺弱,繼位大典之上兩股戰戰,求辭去,不得允。

次日,元平帝即命中書舍人擬退位詔書,當眾臣面,自訴德不配位,有負天下臣民,為江山計,將禪位於大將軍秦玄策。

秦玄策堅不受,辭之,元平帝痛哭流涕,固請之,如是再三。

眾臣皆跪,曰大將軍天命所歸,人心所向,不可辭。

遂受。

春日正好,艷陽高照,宮城樓上的琉璃瓦閃耀著明亮的光,檐角斜飛,指向天南,檐上脊獸威壓而猙獰,在陽光下固守一方,飛鳥不敢落於其頂。

從高臺上俯首望去,宮墻巍峨,殿堂宏偉,丹墀上雲龍盤旋,張口做仰天狀。

三丈高香燃起,煙徑筆直沖向青天,帝率眾臣祭拜天地,告諸神明,奉天之命,牧民於世,是為天子。

金甲紅纓的衛兵列陣於前,持長戟擊打盾甲,鏗鏘有聲,震動宮城,眾臣跪於丹墀下,三跪九叩,山呼萬歲。

壯士於宮門外擊鼓,轟轟隆隆,如雷如火,俄而,有人吹起了長長的號角,聲遏雲霄。

帝昭天下,改國號為雍,開啟崇光元年,至是,盛世之初,由是而起。

阿檀帶著念念,站在一側高臺上,遠遠地望著這一切,回想起當日種種,不由微笑、又輕嘆。

念念如今越發活潑淘氣了,那登基大典實在過於冗長,她開始的時候還看得興致勃勃的,到一半就沒了興趣,從阿檀懷裏跳下來,到處跑來跑去,惹得一群宮人太監誠惶誠恐、大呼小叫地圍在她身後。

這是陛下最最珍愛的小小娘子,可容不得半點閃失。

念念還當宮人和她鬧著玩,“咯咯”笑著,東躲西藏,埋頭亂竄,冷不防,就一頭撞上了人家的大腿。

她擡頭一看,驚喜地叫了起來:“表舅。”

伸手,要抱抱。

崔明堂如往日一般,將念念抱了起來,在手裏掂了兩下,笑瞇瞇地道:“念念胖了,重了,哎,好像也高了一點,是個大姑娘了。”

“念念高了很多很多呢。”小姑娘用手指頭比劃了一下,得意地道,“這麽多,二叔說我像他,會長得又高又快。”

阿檀過來,正好聽見了這話,啐道:“你要像他還得了,那得醜成什麽模樣了,不要亂說話呢。”

她帶著愧疚之色,對崔明堂道:“大表兄,身體已無恙否?前些日子,諸事繁多,不及問候,誠我之過,還請大表兄勿怪。”

“阿檀為何與表兄如此客氣,當我是外人嗎?”崔明堂笑著,眉目明朗,不見一絲陰霾,“不過一點小傷,早就無恙了。”

阿檀亦笑:“那就好,那邊的大典結束了嗎,大表兄怎麽過來了?”

崔明堂頷首道:“諸般儀禮皆畢,餘者,不過歌舞而已,我先退下了,只因我明天就要動身前往安慶公幹,此去莫約經年,特來向阿檀辭別。”

阿檀怔了一下:“長安初定,正是用人之際,大表兄怎麽要走?”

崔明堂神色自若:“安慶常年洪澇,當地民生雕敝,我自請命去,願為民生效力,何況……”他朝那邊拱了拱手,“我想陛下此時大約不太願意見到我,還是暫且回避為好。”

阿檀微微紅了臉,囁嚅道:“大表兄,我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,十分愧疚……”

“阿檀何出此言?”崔明堂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,“我心悅阿檀,是我一廂情願,你何過之有,我曾經說過,無論結果如何,大表兄對你的關愛之心,一絲兒都不會少,莫非阿檀瞧不起大表兄,不信我的肺腑之言嗎?”

阿檀真心實意地福身一拜:“是,大表兄,是我迂腐了,對不住。”

崔明堂揉了揉念念的小腦袋,把她放了下去,朝阿檀長長作了一個揖,而後,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,身形筆直,卻不免帶了一絲落寞之意。

阿檀望著他的背影,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
背後傳來那個男人的冷哼聲,他在身後大約已經站了片刻,這會兒才出聲,聽過去有點酸溜溜的味道:“人都走了,不要看那邊了,回頭看我一眼好嗎?”

念念張開雙臂,噠噠噠地跑過去:“二叔。”

一樣的,伸手,要抱抱。

秦玄策熟練地將念念抱了起來,駕到自己的肩膀上去,就算抱,也要抱得比表舅高一些,才顯得二叔是特別厲害的。

念念可開心了,蹬了蹬小腳腳,還拽了拽皇帝冕旒上的垂珠,軟軟地問道:“這是什麽?二叔怎麽戴這個,好古怪哦。”

二叔不服,矜持地問道:“古怪嗎?難道二叔這身打扮不好看嗎?”

用目光示意,快說好看。

念念是個聰明的孩子,馬上湊過去,小臉蛋貼了貼:“好看,二叔怎麽樣都好看。”她握了握小拳頭,認真地宣布,“特別是騎大馬的時候,我就沒見過比二叔更好看的人了。”

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,小嘴巴可甜了。

阿檀咬了咬嘴唇,笑著道:“念念快下來吧,別鬧了,你把二叔的衣裳弄皺了,待會兒他不好見人了。”

秦玄策把念念放了下來,勾起嘴角,露出一個恣意灑脫的笑容:“念念都知道我是最好看的,阿檀怎麽就不覺得呢?”

他笑起來的時候確實很好看,劍眉星目,英姿勃發,身著大裘冕,垂珠十二旒,玄衣纁裳,衣上飾有日月星雲龍山火海,華章爍爍,金龍欲破雲而出,其人燦若驕陽。

阿檀看了他一眼,或許陽光太烈,她臉上有些發燙,眼波流轉,眸中春水盈盈,似嗔還嬌的:“虧你好意思,我不和你說話了。”

秦玄策咳了一聲,理了理衣襟,拂了拂袖子,又扶了扶頭上的冕旒,他龍章鳳姿,挾天子之威,卻端端正正地朝阿檀拱手作揖,用清晰的聲音道:“在下秦玄策,祖籍青州,自曾祖父輩起居於長安,略有基業,家有良田大宅,仆從二三,在下今年二十有五,貌端體健,尚未婚配,今日也算小有成就,故而鬥膽,向傅娘子求秦晉之好,若得垂憐,定然此生不負,為卿卿效鞍前馬後之勞。”

他望著她,神情專註而溫柔:“未知傅娘子可否允我所請?”

左右宮人皆在,一個個垂下了頭,但顯見得耳朵都拉得長長的。

念念使勁仰起臉銥嬅,看看阿娘,再看看秦二叔,眼睛睜得大大的,咬著手指頭:“二叔說什麽呢,我聽不懂。”

阿檀退後了一步,捂住了臉,又忍不住從手指縫中偷偷地望著他,小小聲地埋怨道:“孩子面前,胡說什麽呢,你啊……很不成體統。”

秦玄策輕輕地笑了起來,春日的陽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間,燦爛而熱烈,他褪去一身銳氣,斂起他的威嚴與倨傲,低了頭,為她俯首。

“你今日若不允,也無妨,我明日再問,總之,我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等,一輩子,那麽長,總會等到你點頭的,是不是,阿檀?”

是時,天高雲淡,春光明媚,輕風拂過宮城墻,楊柳新綠,往後,朝朝歲歲大約皆如是,人間勝景不敗。



作者有話說:

感謝天、感謝天、感謝所有的讀者小天使,終於完結了,落淚。

氣氛到這裏比較合適,所以正文完結了,其實在我心裏,這個故事還沒結束,還有個尾聲階段,放在番外了。正文完結,我歇兩天,後續番外隨榜單更新。

阿檀和大將軍很久沒有膩歪了,番外好好補償一下。計劃中還包括傅爸和婉娘的故事,阿檀一家人美滿幸福的IF線大約這些吧。

一路相伴,感謝有你,希望下一本有緣再相見,所以,喏,點個預收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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